那一刻，他只覺得身上多了一層負擔。
次日一早，許明峰起來的時候，趙嵐和沈玉坤看到他雙眼潮紅，都非常吃驚。
當然，許明峰也是趕緊找理由，說自己昨晚在制作琺瑯器，熬夜導致的。
雖然兩人沒再起疑，可是許明峰的心里卻如同墜了一個石頭。
一整天，他都是心事重重的。
盡管銅趙記之后就進入了緊張的工期里，所有人都卯足了勁工作。
可是，因為工匠們手工技藝的效率本身就很低，所以，差不多十天之后，制作出來的成品其實也并沒有多少。
眼見這種景象，趙興成也是憂心忡忡。
這天中午，已經(jīng)連續(xù)工作了兩天三夜沒合眼的許明峰師兄妹三人暫時放了半天假。三人難得輕松一下，就想趕緊去外面吃點東西，接著回來睡覺。
他們剛出了作坊，騎著車子還沒走多遠，忽然就見迎面一輛黑色的奔馳汽車開了過來。
三人一眼就認出來了，這時李明麗他們的車子。
趙嵐看到這種景象，本來滿是笑意的臉頰，立刻就緊繃起來。
她輕哼了一聲，非常不悅的說，“怎么又是這個討厭的人，她又來干什么？”
許明峰轉頭看了一眼趙嵐，輕輕說，“嵐嵐，你少說兩句。說不定，人家找我們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呢？”
這時，車門打開，就見李明麗從里面鉆了出來。
她幾步上前，目光緊緊盯著許明峰，非常驚異的問道，“明峰，你們這是要去干什么？”
沈玉坤聞言，忙不迭的堆著笑說，“啊，李小姐，我們要去吃點東西?！?/p>
李明麗微微點點頭，笑了一笑說，“我看你們的樣子，是不是幾天沒睡了?！?/p>
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沈玉坤聞言，有些吃驚的看著她。
李明麗淡然一笑，說，“我知道的可不止這些，我還知道，你們趕工期，趕了十天，可是到現(xiàn)在也做出多少琺瑯器。恐怕，到時候你們也很難交差的?！?/p>
趙嵐這時從車子上跳了下來，顯得很生氣的看了她一眼，不冷不熱的說，“李總，你什么意思，今天難道是來看我們的笑話不成嗎？”
“不不，趙嵐，你誤會了。”李明麗看了看她，忙說，“其實，我是來幫你們的?！?/p>
“幫我們，哼，你會這么好心?！壁w嵐可不相信有這種好事，在她看來，這就是貓哭耗子假慈悲。
許明峰看了一眼趙嵐，然后對李明麗說，“明麗，我們的問題，我們會想辦法解決的?！?/p>
“不，明峰。有些問題，遠比你們想的要復雜的多。”李明麗說，“這樣吧，你們跟我來。咱們一起去吃點飯。等下，我?guī)銈內(nèi)€地方。”
“啊，好好。”沈玉坤聞言，想都沒想，立刻就答應了。
許明峰和趙嵐本來并不想去的，可是，這時候沈玉坤卻不由分說的拉著他們就走。
他湊到兩人耳邊，小聲說，“你們倆怎么這么傻啊，長這么大，咱們都沒坐過奔馳車呢，今天可要好好享受一下。還有，人家還請客吃飯，咱們得賞臉啊?！?/p>
“玉坤哥，你真是沒出息。”趙嵐看到沈玉坤那一副模樣，也是氣的很無語。不過，眼下她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了。
當下，三人就一起坐進去了。
不過，當車子開動后，沈玉坤立刻就后悔了。
他只覺得肚子里翻江倒海，感覺五臟六腑都要翻滾出來了。
李明麗見狀，忙說，“沈先生，你這該不會是暈車吧。你先忍忍，馬上就好了?！?/p>
沈玉坤臉色蒼白，極力列出個慘然的苦笑。
好容易車子趕到一個飯店門口，沈玉坤迫不及待的跳下車，哇哇的吐了好半天。
趙嵐幾步走上前，拍了一下他說，“玉坤哥，這奔馳車坐的如何啊？”
“嵐嵐，你能不能閉嘴?！鄙蛴窭た迒手槪纯嗟慕械?。
“哼，我看你就活該?？茨阋院筮€坐不坐這假洋鬼子的車了，就是自找的?！壁w嵐輕哼了一聲，扭身就走了。
本來，李明麗還想點幾個菜。但，許明峰卻阻止了她，各自點了一份面。
吃了之后，他們?nèi)诉@就被李明麗帶走了。
車子開了一段時間，卻直接進了一個偌大的工廠。
而許明峰沒想到，這就是李明飛兄妹倆開的雙明工藝品公司的一個工廠。
下車后，李明麗就帶著他們進了一個車間里。
這時，他們?nèi)丝粗锩媪魉€上忙碌的工人，熟練的配合那自動化的機器在對琺瑯器完成一道道工序。那一瞬間，幾個人都有些傻眼了。
雖然，許明峰之前是聽說過機器化生產(chǎn)琺瑯器，可是，今天卻是頭一次見到。盡管對這個他并不感興趣、然而，看到眼前這一幕，卻是非常震驚的。
沈玉坤一臉訝異，看了看旁邊的李明麗，非常意外的叫道，“李小姐，這，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工業(yè)化流水生產(chǎn)琺瑯器啊，真是太壯觀了。”
李明麗點點頭，給他們介紹說，“我們這種全部都是標準化生產(chǎn)，這效率是非常高的。一件琺瑯器從銅胎的鍛造，酸洗，包括后面的掐絲，填藍，燒制，打磨完成，用的工時是只有你們手工作坊的5分之一的時間不到。而且，因為這種批量化的生產(chǎn)，這各種成本也會大幅度降低。”
許明峰點點頭，說，“明麗，你們這生產(chǎn)方式，的確是非常厲害。在效率上，我們手工藝作坊確實無法和你們相提并論?！?/p>
李明麗淡然一笑，說，“明峰，我今天帶你來看這些，并不是要給你展示我們工廠的實力。我是想幫你，懂嗎？”
沈玉坤腦子轉的非常快，挑了挑眉頭，睜大了眼睛，笑吟吟的說，“李小姐，你是想用工廠協(xié)助我們完成那些琺瑯器吧。這樣，我們就可以大幅度的縮短制作耗費的時間，足以在規(guī)定時間內(nèi)交貨了。”
“對，就是這樣的?！崩蠲鼷惓秮硪粋€贊許的目光，但隨即注意力就落在許明峰的身上。
“明峰，現(xiàn)在時間已經(jīng)過去了十天了。可是你們完成的訂單卻還不足30%。二十天后，你們?nèi)绾文軌蛲瓿赡?。但是，如果讓我們工廠來幫助你們，一切就很容易了?！?/p>
“李總，你會這么好心幫我們。說吧，你想要什么報酬呢？”趙嵐看了看她，一針見血的說道。
李明麗略一沉思，說，“這樣吧，對生產(chǎn)你們的琺瑯器，我們只收取工廠運營的成本費，。這對你們所賺取的豐厚報酬而言，是幾乎忽略不計的?！?/p>
“喲，是嗎。李總，我看條件不僅如此吧。接下來，是不是應該就是但是了?！壁w嵐仿佛看穿了李明麗的心思，略顯諷刺的說道。
李明麗微微搖搖頭，輕笑了一聲說，“趙嵐，你說的沒錯。我們畢竟是商人，所行使的一切活動，都是要以賺錢為根本。上次，我看了你們在酒店展廳所展示的那兩件琺瑯器，我和我哥都很感興趣。你們看這樣好不好，你們將那龍鱗光技藝和燙藍工藝轉讓給我們。我們除了付你們技術轉讓費，同時還有3%的業(yè)務提成。”
“哈哈哈，精彩啊，真是精彩?！壁w嵐這時拍了拍手，笑了笑說，“李總，我就說嘛，你不可能讓我們撿這么大的便宜。原來，這重頭戲在這里啊。只可惜，我們恐怕是要讓你失望了?！?/p>
“怎么……”李明麗聽到這里，有些疑惑的問道。
許明峰看了她以議案，說，“明麗，你上次給我們開出高薪報酬的條件，我們都沒答應。你覺得，這件事情我們能答應嗎。還有一點，你要明白。這龍鱗光工藝其實早已經(jīng)失傳了，而這燙藍的工藝目前只有我們師父懂。而我?guī)煾甘鞘裁慈?，你應該很清楚的。所以，基本是談不成的?！?/p>
“這……”聽到這里，李明麗臉上顯出了幾分復雜的神色來。
許明峰看了看時間，這時說，“好了，時間不早了，我們該回去了，就不打擾了?！闭f著，拉著趙嵐，看了一眼沈玉坤，這就走人了。
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，李明麗臉上充滿了難掩的失落。這時，她從旁邊的工作人員手里拿過一個大哥大，撥了一個號碼?！案纾瑢Σ黄?，我的計劃失敗了。他們看樣子是油鹽不進，我們還是想別的辦法吧。”
那邊，李明飛就顯得很生氣的說，“明麗，我看你就別癡心妄想了。許明峰那小子根本就不喜歡你，你卻還這么一次次的幫他，有意思嗎？照我說，咱們現(xiàn)在就別管。哼，我倒要看看，屆時他們延誤交工，怎么和那些人交代。到時候，那些人也一定會求著來和我們合作的?！?/p>
“可，可是哥，”李明麗聽到這里，心里卻有些不甘。
“明麗，你就是太一廂情愿，總將某些事情想的簡單。”李明飛說，“聽我的，到時候他們走投無路的時候，咱們再去找他們談。那么，掌握主動權的，就是我們了?！?/p>
……
三人當天回去后，本來是準備立刻上工的。
可是，趙興成卻叫上他們，說要一起開個會。
四個人坐定后，趙興成看了看他們?nèi)耍樕狭髀冻鰩追中奶?，輕輕說，“孩子們，這陣子大家都辛苦了?！?/p>
“師父，你才是最辛苦的人?！痹S明峰看了看他，說道。
趙興成嘆口氣說，“明峰，嵐嵐，玉坤，你們估計一下，就咱們從現(xiàn)在起，不眠不休，這到規(guī)定時間，能完成所有的交貨嗎？”
三人這時對視了一眼，不由的紛紛搖了搖頭。
趙興成說，“對，其實我也想是這么想的。所以，咱們不能這么拼命。我們必須得想個萬全之策，不能工期都沒完成，先把自己累出毛病了?！?/p>
沈玉坤聽到這類，立刻哭喪著臉，說，“師父，你都知道，我這陣子感覺眼睛都要滴出血來了，整個腰都要斷了?！?/p>
趙興成微微應了一聲，看了看他說，“玉坤，你的辛苦師父看在眼里 。那你說說看，有什么好的辦法沒有??？”
沈玉坤遲疑了一下，說，“師父，我眼下倒是有一個主意，絕對可以提前完成工期。就是，就是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啊?！?/p>
“你說吧，如果可行的話，我一定會采納的?！壁w興成有些意外，這個徒弟一向屬于不問世事的姿態(tài)，今天突然提意見了。難道轉性了，他心里還是很高興的。
“師父，我尋思，咱們是不是可以利用工廠的流水線來進行生產(chǎn)。這樣，生產(chǎn)效率就大幅度提升，這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?！鄙蛴窭た戳丝蹿w興成，試探性的問道。
其實，自從今天在那工廠里觀摩后，沈玉坤可以說是印象深刻。甚至，在他心里萌生一個念頭，以后他們琺瑯器的工藝傳承，說不定就可以用機器化的生產(chǎn)來完成。
“玉坤，這就是你提的意見??？”趙興成聽到這里，臉色陡然一變。
沈玉坤聞言，心里也跟著一緊?！皫煾?，我，我就是覺得，咱們不能老抱著一種對新鮮事物的成見。你看，當年清政府就是頑固守舊，結果鬧的八國聯(lián)軍都進北京了?！?/p>
“有意思啊，玉坤，你今天還能引經(jīng)據(jù)典了。”趙興成倒是沒發(fā)火，輕笑了一聲說，“玉坤，你的想法是很不錯。可是，你考慮過一個問題沒有。我們這次簽訂的那些訂單，人家的要求就是純手工打造。如果我們現(xiàn)在用了機器生產(chǎn)，那你說著算不算違約呢?！?/p>
“這，這……師父，我看你就是故意找理由。你對這些新事物一向意見很大，反正我覺得機器化生產(chǎn)肯定是大勢所趨，你得改變態(tài)度?！鄙蛴窭ず鋈粦B(tài)度變得有些堅決，看了看趙興成叫道。
“玉坤哥，你能不能別說了?！边@時，趙嵐輕輕拉了一下他，小聲叫道。
“趙嵐，你別說話，讓他說?！贝藭r，趙興成陰沉著臉，瞪著沈玉坤叫道。
“師父，其實這么長時間，我一直有些話憋在心里沒說出來。既然今天你讓說，那我就說好了。我覺得，你在很多事情上，不僅太過守舊，而且，而且還有些獨斷專行?！鄙蛴窭に坪踅裉煲彩腔沓鋈チ耍戳丝此従徴f道。
“師兄，你能不能別說了?！痹S明峰看了一眼沈玉坤，連忙叫道。
他擔心，沈玉坤的話，會激怒趙興成。因為，眼下也只有他很清楚趙興成的身體狀況。
“不，我要說。”沈玉坤看了一眼許明峰，繼續(xù)說道，“如果咱們師父能夠接受新的事物和思想，對我們銅趙記進行改革。那么，我們銅趙記會陷入前一段時間的窘境嗎。師父口口聲聲說要保護銅趙記，可是就因為他的守舊行為，卻導致銅趙記陷入了巨大的危機，工匠師傅們幾個月都發(fā)不了工資。如果不是明峰想辦法，現(xiàn)在的狀況還真不好說。可是，即便如此，師父還是頑固不化?，F(xiàn)在，大家都被這些訂單累的不行，師父，我覺得用機器化生產(chǎn)是很好的解決辦法。但，你仍然不接受。師父，我想問問你。你口口聲聲說改變了銅趙記的運營方式，就是對祖宗的不敬。那么如果當銅趙記運轉不下去，直接關門倒閉。那么，你就能面對祖宗了嗎？”
“混賬，沈玉坤，你，你這個混賬東西，你居然……”趙興成氣的手指顫抖著，幾乎說不上來話。
“師父，徒兒不孝了?？墒?，有些話，我不吐不快。”沈玉坤看著他，臉上卻是一種從未見識過的堅決。
“你，你……”趙興成氣的渾身都顫抖著。而就在這時，他突然劇烈的咳嗽了一聲。忽然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。
“啊，師父……”
“爸……”
一時間，三人都慌了神。沈玉坤更是驚恐不安，趕緊沖上前，緊緊攙扶著顫巍巍的趙興成。
“我，我沒事。”趙興成劇烈的喘著氣，緩緩叫道。
沈玉坤看著趙興成那越來越慘白的臉色，卻更加的驚慌了。他抹著眼淚，，忙不迭的叫道，“師父，徒兒不孝，徒兒惹你生氣了。你，你這是怎么了？”
趙興成緩緩出了一口氣，擺擺手說，“玉坤，你不要自責。其實，你說的非常對。我身為銅趙記的把式，的確是對不起列祖列宗?！?/p>
“不，師父，都是我胡言亂語，我他媽不是人?！鄙蛴窭ぴ捳f著，用力打著自己的耳光。
“好了，玉坤，別這樣?！边@時，趙興成抓住了他的手，搖了搖頭。
許明峰看了一眼沈玉坤，連忙說，“師兄，你被說了。咱們趕緊攙扶師父去休息，別讓他說話了?！?/p>
沈玉坤聞言，連忙點了點頭。當下，三人就一起攙扶著趙新城休息了。
等趙興成休息后，三人從房間里出來了。此時，沈玉坤依然是一臉的自責。
許明峰看了他以議案，說，“師兄，嵐嵐，師父的身體狀況，不能再負責這種工作量了，我們必須要想辦法?！?/p>
“明峰，你，你們不準去找機器來代工。我就是活活累死，我也絕不允許這種事發(fā)生。”這時，里面?zhèn)鱽砹粟w興成的聲音。
許明峰朝房間里叫了一聲，“師父，你放心吧，我會想一個不找代工，而且是純手工工藝的辦法來解決問題?！?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