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徐柳卿在雅格里圣母教會地走廊外與老鷹不期而遇。老鷹依舊穿著一身紅色旗袍,明亮得像一團火,俏麗的面容在她輕輕吐出的煙圈里若隱若現(xiàn)。
徐柳卿走上前,老鷹將手中的煙頭隨手扔在地上,黑色高跟鞋隨之踩上去,輕輕擰了擰,那最后的星火便消失于地面的塵埃中。她抬起眼眸沖徐柳卿輕輕一笑,沒說什么話,嫵媚地轉(zhuǎn)身。徐柳卿也不說話,默契地跟在她身后。
依舊在教會后面的花園,兩個女人坐在長椅的兩端。
沉默片刻,老鷹慵懶地托起下巴道:“上海國際飯店在下周三有場宴會。宴會的主要受邀嘉賓是支持日本關(guān)東軍的某富商,他身上有可能藏著我們需要的情報。我需要你想辦法弄到宴會入場資格,我們倆那天一起赴宴?!闭f完她遞給徐柳卿一張照片。
“明白?!?/p>
照片上是一個外表文質(zhì)彬彬的男人,看長相實在和漢奸搭不上邊,看來真是人不可貌相。
徐柳卿正想把照片收進手袋,老鷹一把搶了過去:“人的樣貌還是用腦子記比較好,至于這種容易留把柄的東西用完就該及時毀掉。”不出片刻,那張照片已被燒成灰燼。老鷹輕輕一笑,那秋水般的眼神卻讓徐柳卿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,她機械地點點頭。等回過神來,老鷹已經(jīng)不知所蹤。
……
四海幫,和四海商會有著千絲萬縷的關(guān)系,其實是同屬一家。只是這四海幫會的當家另有其人。
“復笙啊,你可是有好些日子沒回家里來看看了?!?/p>
周復笙看著那個佝僂著背的男人淡笑道:“是有些日子了,都在瞎忙。今天趕巧有時間就過來看看?!?/p>
“呵呵……是挺巧,我這兩天正念叨著你。”男人這時候轉(zhuǎn)過身,他兩頰凹陷,眼窩很深,兩片薄唇蒼白得就像被石灰粉刷過一般,渾身干瘦得嚇人,寬大的衣服像個大麻袋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。
“今天有些話不得不對你說,從建立這四海幫會的第一天起,我就沒少聽各種風言風語。不過這回,卻是有人在我的耳邊傳了些不該傳的話……”他低頭輕輕地轉(zhuǎn)動著拇指上的扳指,表情陰郁。
“哦?不知大哥是聽到了什么?愿聞其詳?!敝軓腕想S意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。
男人冷笑一聲,突然聲音一提:“來福!把人帶上來!”
不一會兒,一個被粗麻繩捆成一團的年輕人被推到李滿舵跟前。
周復笙心中一凜,這人是他不久前安插在四海幫監(jiān)視李滿舵的人。李滿舵近兩年和顏阮明走得近,四海幫也被其一伙人搞得烏煙瘴氣,幫會建立初衷早就不復存在,周復笙不得不重新重視起來。
“就是這小子,剛剛?cè)霑肽臧桑瑓s是興風作浪的好一陣子……”李滿舵話說到一半停了一下來,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周復笙。
周復笙悠閑地喝了口茶,示意他繼續(xù)往下說。
李滿舵老鷹般的眼睛盯著周復笙看了看,干笑兩聲,道:“這小子在幫里放話說你這個四海幫會副幫主、四海商會會長,我李滿舵的義弟,要干掉我!這可在幫里引起不小的騷動?!?/p>
整個房間仿佛隨著李滿舵的話陷入一片死寂,空氣似乎也在瞬間凝固。角落里的黃鑫田不動聲色地將一把尖刀從衣袖里抖到手中。
“有點意思?!敝軓腕戏畔虏璞蚶顫M舵,“那么大哥,你怎么想?”
“呵呵……”李滿舵搖搖頭不接話。
“不如,我來問問他?!敝軓腕险酒鹕恚蛟诘厣系娜俗呷?。
周復笙掰起那人的頭:“和我說說,怎么回事?!?/p>
那人兩眼失焦地看了看周復笙,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深深地眨了一下眼睛,這時他的嘴角滲出點點鮮血……
周復笙目光一凝,一只手迅速掰開了那人的嘴。
李滿舵在此時瞇了瞇眼睛。
“我找到這小子的時候他就已經(jīng)咬舌了。好在他命大,不然他現(xiàn)在就已經(jīng)去閻王爺那里報到去了?!惫芗襾砀U驹谝慌缘吐曊f道。
周復笙看了眼來福,來福卻始終低垂著眼睛不敢與他對視。
“是嗎?那就讓我送他去地府報到吧。”
“噗呲……”
說話間,來福突然驚嚇得猛退了幾步,然后便見到他身前人的喉嚨竟然裂開了一道整齊的切口,鮮血一瞬間噴涌而出。
“撲通”一聲,那人倒了下去。
“老哥,以后若是再抓到這種人就交給我來處理。保證處理得干干凈凈,不讓您煩心?!敝軓腕线呎f邊微笑地看向了李滿舵。
李滿舵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回道:“好啊。”
……
四海商會,周復笙辦公室。
“大哥,劉泉的身后事我已經(jīng)派人去處理了,他一家老小也會安排好的。”
周復笙此時站在窗口捏了捏自己有些發(fā)酸的眼角說道:“嗯,那就交給你了。劉泉畢竟是因為我們而死,所以喪葬費多給些。以后他的一家老小就由我們來照顧了?!?/p>
黃鑫田點了點頭說道:“明白。”
“大哥,你覺得劉泉真的會出賣我們嗎?”
“你認為他可能出賣我們嗎?”
“劉泉這人我雖然有些了解,但是畢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嘛?!?/p>
“在我掰開他嘴巴的時候,明顯地看見了舌根處整齊的刀切痕跡。所以劉泉的舌頭并不是他自己咬斷的?!敝軓腕限D(zhuǎn)身走到了黃鑫田的面前說道。
“什么!刀切的痕跡!這么看來一定是劉泉被抓的時候什么也沒說,于是他們就割掉了劉泉的舌頭來試探我們?!?/p>
黃鑫田分析到這里的時候不禁暗道一聲好險:“差點兒著了這老家伙的道了!”
“不錯。幫會明面上雖說是李滿舵控制著,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我的四海商會才是他們真正的財神爺。所以站在我們身后的人多了,李滿舵也就怕了。我們近期出貨的時間往后拖拖吧。至于浮華商會那邊就麻煩你替我去跑一趟。就說臨時有事,所以時間往后拖了?!?/p>
“是,大哥?!?/p>
……
徐家。
“爹?我回來了。您在看什么呢?”
沒有得到徐克明的回應(yīng),徐柳卿好奇地走到了他的身邊。
“是周復笙送來的請柬。說是下周三在上海國際飯店有場宴會,讓我們務(wù)必到場。而且還多給了一張請柬,現(xiàn)在我正在為這件事情犯愁呢!”徐克明苦笑著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。
徐柳卿聽到這里不禁眼底一亮,然后說道:“哦,是這樣啊,那敢情好,我在學校有個新認識的朋友,你將這張請柬給我,到時候我?guī)グ伞!?/p>
“哦?你不是才罵周復笙是漢奸嗎?怎么還要用他送來的東西?”
“爹,這東西可不一樣!”
午夜,徐家公館二樓的雜物間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出現(xiàn)了一個女人。身穿一襲白色睡袍的她在黑暗中點亮了一根蠟燭,然后用鉛筆在一張紙上拓印著。過了一會兒,紙上顯示出圖案,看著像是字母,但是卻根本沒有規(guī)律可言。
不過當女人將紙翻過來對著蠟燭的時候,分明可以見到一串標準的英文:Plan to proceed as scheduled(計劃如期進行)。
……
轉(zhuǎn)眼到了宴會當天。在上海國際飯店的最高層,人們互相攀談著、微笑著。虛偽與奉承是這里的基調(diào),但是沒人會討厭這些。
少頃,人們的舞步伴隨著音樂讓整個大廳都熱鬧了起來。此時,在徐柳卿的身邊正跟著一位身著淡藍色旗袍的女人,正是老鷹。
老鷹今天的打扮不同于往常那樣明艷動人,反而是淡雅高貴、氣質(zhì)溫和。再加上徐柳卿亭亭玉立、宛如出水芙蓉般不經(jīng)世事的樣子,頓時間讓這場宴會多了點清風拂面的味道。
“剛才在門口見到你的時候,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?!?/p>
老鷹表情十分自然地微笑道:“從現(xiàn)在起,我是你學校的同事,我叫白如蓉。明白了嗎?”
“明白了。不過……”徐柳卿似乎是想問些什么,但是欲言又止。
“怎么了?還有什么事情嗎?”
“這是你的真名?”
見到徐柳卿一臉好奇的樣子,老鷹微笑地點了點頭。
這時,一個男人向她們走了過來:“想不到在這群芳爭艷的宴會上,我居然能有幸見到兩位如此美麗的小姐。這可真是在下的福氣啊?!?/p>
“閣下是?”徐柳卿不禁好奇地問道。
“在下是徐市長的同僚,顏阮明。想必我眼前這位小姐就是徐市長的千金,徐柳卿小姐吧?”
徐柳卿微微頷首:“家父正是徐克明?!?/p>
就在顏阮明還想問些什么的時候,徐柳卿身邊的白如蓉突然不著痕跡地碰了下她的手臂。
在感受到白如蓉的目光后,徐柳卿微笑道:“顏先生,我還有些事情,失陪?!?/p>
只見顏阮明禮貌地讓出路來微笑道:“好的,兩位小姐慢走?!?/p>
此時,宴會的另一邊,一群人在談笑風生。
“哈哈哈!周先生當真是風趣得緊??!說實話,這次能夠和諸位交流當真是我林大山的榮幸。”
周復笙拿著酒杯笑道:“林先生客氣了?!?/p>
正當林大山與眾人聊得開心的時候,一個侍從突然走過來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么。
于是,他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眼睛說道:“諸位,真是不好意思,在下還有事情,就先上樓了。一會兒處理好后,定當與大家把酒言歡?!?/p>
“周先生,失陪了?!?/p>
“林先生請便?!?/p>
看著林大山遠去的背影,周復笙抬起酒杯淺嘗了一口……
……
松江監(jiān)獄,上海市最殘酷血腥的地方。這里的空氣無時無刻不充斥著血腥氣味,監(jiān)獄的周圍時不時地還可以看見幾只野狗在雜草叢生的空地上游蕩。它們舌頭抻得很長,口水滴滴答答地淌著,那一雙雙促狹的眼睛微微瞇起,仿佛是在等待著什么美味的點心。就在這時候,汽車的喇叭聲像是扔進人群中的炸彈。它們被嚇得躲得遠遠的,小聲地哀號著,像是在乞討著什么。
很快,監(jiān)獄的門開了。與這輛汽車擦肩而過的是一輛剛從監(jiān)獄里推出來的平板車。上面堆得滿滿的,還蓋著一面很大的草席子。
那腐爛的血腥味一瞬間鉆進了耿三的鼻子,他扶在車窗上,幾乎吐了出來。不過還好,他還算是見過些世面的人。強行抑制住那種惡心的感覺后,他劇烈地喘息了起來。
“怎么?這點味道就受不了了?”他旁邊的男人折起了手上的報紙問道。
“老大,我也是見過世面的人。但是,但是這味兒實在是……呃!”
聽到這里,男人竟然輕輕地笑了一聲,然后他便看向了夕陽下這吞噬天地的牢籠。
下車后,他們在獄卒的帶領(lǐng)下穿過了一條條黑暗并且潮濕的甬道。在這里,男人又見到了那個讓他一見傾心的女人。
“徐小姐,你好。我是顏阮明,中統(tǒng)調(diào)查科的人?!?/p>
“是你?”徐柳卿有些驚愕地問道,“這是怎么回事?為什么要把我們抓到這里來?快放我們回家!”
只見顏阮明搖了搖頭,然后有些沉重地說道:“徐小姐,真是對不起。上頭說在這件事情還沒調(diào)查清楚之前,就算你是徐市長的千金也暫時不能回家。當然,我個人還是相信徐小姐和這次的暗殺沒有任何的關(guān)系?!?/p>
“我的朋友呢?”徐柳卿突然問道。
“朋友?呵呵,她可不是你的朋友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