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畫?
眾人好奇地將視線轉(zhuǎn)移到柳河身上。
“你信口雌黃!”
“這畫本官花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從一位老者那里得來?!?/p>
“你們看這線條,多么的龍蛇走勢!看這格局,意境多么深遠(yuǎn)?!?/p>
“我還找京都收藏字畫的蘭雁大師看過,名聲響亮如他,都說是真的!”
“怎么到了你嘴里,就成了假的?”
柳河見一幫人狐疑的眼光,只覺得氣血翻涌,面部火辣?!斑€真是罪臣之后,滿嘴的血口噴人!陸青禾,今日你若不當(dāng)眾向我道歉賠罪,本御史和你沒完!”
“就是,造謠一張嘴?!?/p>
此時,另外同柳河一道的知州蕭乾也開了口,一臉的輕蔑:“不懂畫就不要亂說,怎可在這里信口污蔑御史?”
“就是啊,也不看看自己送的什么玩意兒。”
場中幾十號人都紛紛跟風(fēng)躁動,對著陸青禾紛紛站隊嘲諷,聲音格外刺耳。
而一旁插不上話的陸凝眉此時很是僵硬……
怎么都沒想到,陸青禾還是讓她丟臉了。
她只覺得自己也臉上火辣辣的難堪!
人是她帶來的,可看著夫君那不悅的眼神,恨不能在陸青禾進(jìn)來之前,便搜了身,把那破桃子給扔了喂狗吃!
“沒用的東西!還不趕緊退下,不要在這里掃了賓客的興致?!彼龑χ懬嗪痰吐暫浅猓幌氡M快結(jié)束這場難堪。
陸青禾瞧了她一眼,“姑母,我何時說過謊?”
陸凝眉一愣。陸青禾從小雖然木訥,卻為人秉承陸驁認(rèn)死理,也從不說謊,咬定的東西,打得皮開肉綻也不改口。
她那么冷靜地說這幅畫是假的,莫非是有什么證據(jù)?
而柳河于此同時,心里也“咯噔”一下,有了一絲遲疑。
除了陸青禾的淡定,還有就是……這畫并非天價尋到,而是托了熟人的門道,花了兩萬弄到的,為此還承了那熟人的情。盡管熟人一再保證那是真的,是個遺漏之作……但他拿到手的時候還是覺得有幾分如夢似幻。
畢竟是撿的漏字畫。
他的不安多了幾分。
還好陸凝眉此時冷著臉打斷了陸青禾,“讓你退下就退下,吃你的飯。賓客厚待之禮,豈容你一無知婦人在這里置喙!”
“別人嘲我禮物寒酸便可,我卻不得指出別人壽禮有假?!?/p>
陸青禾點(diǎn)點(diǎn)頭,起身,臉上一如既往地平靜?!皦厶以俪笠彩钦婀瑳]想到在這里,竟是比不過那裝裱華麗的贗品……”
“罷了,姑丈姑母既然不歡迎,這壽宴,青禾不待也罷。至于壽桃,姑父不喜,可隨手扔掉。告辭!”
——都不過是名利場的斗獸罷了,哪有什么禮輕情意重。陸青禾才從陸凝眉這里咀嚼出的一絲溫情消耗殆盡。
陸青禾放下酒杯,也不多說,冷笑一聲,揚(yáng)長而去。
……
陸青禾獨(dú)自于眾人目光中退場離席,那些人于是在堂內(nèi)哄笑開來。
“蘭雁大師可是京中鑒寶第一人,他說《高山流水》是真的,那還能有假?”
“是啊,就她,即將下堂的棄婦罷了,聽說這三年那王爺壓根正眼沒瞧過她,你們看她那寒酸樣,摸沒摸過珠寶字畫都難說,分得清真假,懂得好壞嗎!”
他們都笑說,陸青禾這是惱羞成怒,待不下去了。然而此刻,堂外又傳來一聲威嚴(yán)十足的聲音:
“什么東西老朽說是真的?有人請我鑒定過吳清舫《高山流水》的畫?老朽怎么不知!”
伴隨著隱隱薄怒的聲音,門外是從又擁著兩位老者四平八穩(wěn)地走了進(jìn)來。
“是蘭雁大師!”
“還有御前太醫(yī)院的院長,王御醫(yī)!”
……
眾人驚詫不已,幾乎紛紛為重量級的來者讓開了一條道。就連做壽的段賢,都站起朝兩位恭敬作揖道,“蘭老、王老?!?/p>
蘭老、王老乃是忘年交,都是盛京中,德高望重的人物。
王老慈眉善目的,也是朝他回禮拱手,招手差人送上賀禮?!胺讲沤o宮中為九千歲掌寶和看恙,我們倆老東西略略來遲,尚書大人見諒?!?/p>
“哪里哪里! 二老蒞臨,鄙舍蓬蓽生輝!”
蘭老卻是不茍言笑,微微點(diǎn)頭后,威嚴(yán)的目光便折向了那副眾人議論紛紛,展開了尚未收起的畫卷,才略略一看,便是眉頭大皺——
“這幅畫……方才誰說我掌過眼,是真的?”
柳河一愣,驀地心頭突突跳將起來!下一秒,他最提心吊膽的事情就這么發(fā)生了——蘭雁大師眉目威嚴(yán),怒氣渾厚,連珠炮般地發(fā)起火來:
“前朝畫布,吳清舫畫畫只使用包漿錦布?!?/p>
“這幅畫明顯是夾層漿紙!”
“夾層漿紙進(jìn)兩年江南地區(qū)才有生產(chǎn)!”
“一百年前的吳清舫詐尸到現(xiàn)在起來畫的?”
“何況筆跡做舊的痕跡如此明顯……如此低劣贗品,也敢說是經(jīng)老朽之手鑒定過的真品?!”
……
全場一時寂滅。
所有人都呆滯了,誰能想到,被堂堂御史柳河借著蘭雁大師名號夸捧上天的神畫,竟然是假貨!
還是被蘭雁大師本人親自揭穿!
柳河剎那間只覺得頭皮一炸,在眾人死亡般的目光下,面色青一陣白一陣,一時竟哆哆嗦嗦,口不能言?!疤m雁大師,我、我……”
“附庸風(fēng)雅,無知之輩!”
蘭雁大師冷哼一聲,冰冷的目光似將人刺穿。他面對如此隨意敗壞自己名聲的宵小似乎懶得再理睬,自顧入了座。
柳河一時成了眾矢之的,別提這八輩子的臉都丟去了哪里!
“倒是這個桃兒……”
這廂。
王老倒是對著桌上那個丑不拉幾、被眾人嘲笑、遺忘的桃子,收斂了一貫笑瞇瞇的模樣,神色變得熾熱,連語氣,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起來:“段尚書,這桃兒,你從哪里得來的?”
陸凝眉、段賢相視一眼,紛紛覺得有點(diǎn)頭皮發(fā)麻的意思了。
眼中滿是遲疑?!斑@是我侄女兒——也就是那當(dāng)今的鄴王妃所送,王老,這桃兒怎么了……”
“原來如此,不愧是盛京自成一脈的鄴王府出手的東西!”
話音未落,王御醫(yī)已是直拍著大腿,拊掌贊嘆:
“這桃兒乃是生長在極寒之地的白山靈桃,看成色,少說百年有余!我只在古籍記載上見過。
“其形如參,其色若火,食者能增三五十歲壽!說它是不老藥,都不過分!老朽有生之年能見到此番極品,堪稱無憾了——”
陸凝眉聞言,用帕子捂住幾乎顫抖的嘴唇,“那這估價……”
王御醫(yī)重重地一字一句:“城池難沽!”
……
全場如今已是落針可聞,死一般的寂靜。
集體齊齊傻眼!
誰也沒料到,那被人看低輕賤的、即將下堂的鄴王妃陸青禾——卻是一眼如辨了天價的贗品;隨便出手,便是萬年不遇的極品壽禮!